我曾在剧本杀店里兼职过一段时间。
说来很奇怪,剧本杀的店铺好像都一个样——阴阴沉沉,就算是白天也没什么阳光能照进来。每个房间的装修都不一样,而且非常昏暗。总是有一间从来不会开灯的房间,里面有一些人头,带血的面具,杀过人的刀,对着你危笑的画像——当然,都是假的。一般这种房间被叫做恐搜房,有恐怖本的时候,我们会把客人带到这里面来搜线索。
我们平常都很少进去。这简直是天然的、让人感到发毛的地方。
我不太擅长应付恐怖相关的东西,刚入职便和店长说过了不开恐怖本。店长答应得很干脆,似乎早有准备。
周末和节假日来聚会的人们,往往都很喜欢玩恐怖本。简而言之,又菜又爱玩。店里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倒是不会带给人恐怖的感觉,只有一种滑稽,和独属于剧本杀店的热闹。
不过这种热闹和我没什么关系。我只是帮忙收拾一下那些带血的面具和涂着血液的刀,偶尔还有一两件纯黑或纯白的长袍子。中式一点,就是冥婚用的嫁衣。我把那些占了假血液的衣服扔进洗衣机里,然后又把一只耳朵、一个断手、一颗人头扔进道具柜里。那些道具的触感很好,很像真实的人——当然,我知道都是假的。
偶尔,我也会被带着诡异面具的同事吓个不轻——他只是飞速冲过来,"你快去拿点纸过来,客人用完了。"但那副面具还在他的脸上,拧着一个扭曲的笑容。
我从不参加同事们的灵异故事会,原因很简单,我真的会因为那些故事睡不着觉。当他们在兴致勃勃地谈论恐搜房传来的玻璃弹珠声,和厕所里看见的诡异黑影时,我已经在家里的黄色灯光下玩游戏了。
但总有面对恐惧的时候。不善交际的我,在旺季总是成为打下手的那一个。
同事又是飞奔过来,"你这会有没有空?来帮我演个鬼。"
"我不带恐怖本啊。"
"没叫你带,只是演个NPC,快来哥们儿,其他人都没空,我给你分一半的钱。"
那可是笔不小的数目。我想。就在他说出分钱的那一刻,飘荡着"禁止入内"的恐搜房门帘,似乎也变得诱人了起来。
我答应了他。我被他带到离恐搜房非常近的地方。我的心脏开始加速。"拿着这个面具,穿上这个,还有这把刀也拿着,到恐搜房里等我。"
我的心砰砰直跳,我拿着他递给我的、带血的刀挑开了恐搜房的门帘。
门后却是一片狼藉:随意扔在地上的桌子和椅子,靠着墙边反过来的镜子,还有在诡异画像上已经吃完的零食包装袋。一两个香炉在地上躺着,里面甚至没有香灰。无数悬挂的黑布分割了房间,外面的夕阳还散发着余晖,一丝橘黄的光线从缝隙里插进来。
我有点想笑,就这么随便吗?我突然为我之前的紧张感到不值,除开那些悬挂起来的黑布,别的实在是太出戏了。
我按照他的指示穿好长袍——正是我随时洗的那件——手里拿着面具和刀,走到和开本的房间连通的地方。
他掀开帘子进来了,"准备好了?待会你听见我的暗示‘你们要小心猪头男!’就可以直接进去吓他们了,想怎么吓都行,自由发挥。"
"哦……好。"刚平静的心跳又开始加速,我暗暗捏紧了刀柄。
随后是冲入,怒吼,和无厘头的演绎。我尽全力扮演着脑中最恐怖的"猪头男"的形象。但为什么他们都在笑?从左到右,从男人到女人,从高个子到矮个子,从胖到瘦,所有人都在笑,我不知所措。我想找到同事在哪里,却发现他已经不在了。
我留下线索,从房间里退出来。
同事拍了拍我,"不错啊,作为第一次扮已经可以了。待会还要麻烦你吓一下进来搜证的人,你先别摘面具啊。"他转身又进了房间。因为面具,我没办法看手机。紧张。我的呼吸声越来越明显,雾气凝结的水滴沿着面具内部滑到了下边,湿漉漉的触感。这时我才发现,戴上这个面具之后,说话声音居然会有变化。
我蹲在某个阴影里,潜伏着。
不得不说,吓人的感觉真的很爽。虽然我还得在吓完之后给客人指线索的方向,我已经尽力体现出和蔼,但仍有一些客人不愿意靠近我,仅仅因为这个面具。我能体会那种感觉。
在吓过一两个客人之后,我听见从我进来的门那边传来一阵脚步声。我探出头,发现那人也带着猪头面具。
"刚刚主持人跟我说过了,叫我来演。"
"啊?那钱怎么算?"
那人不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站着。
"行吧。"我叹了口气,果然刚才说的演的好是客套话,我只是个连自己都会被恐怖氛围吓到的人,怎么演得好鬼呢?
我失落地摘掉面具,走出恐搜房。
当我站定,才发现店里一片漆黑。
我听见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声。那声尖叫和之前的滑稽完全不同——我分明感觉到,她是在求救。
这就是老手吧,我想。
过了一会,店里突然又亮了起来。我看了看窗外,夕阳的余晖已经消失殆尽了。
结算之后,我还在收拾猪头面具和黑色长袍。同事走到我面前,要给我付扮演鬼的分成。
我为了没有利益纠纷,还是问出了口——
"后面你找了个人来演,他应该跟你说好了不分钱的吧?"
"啥?什么人?"
"就是最后你叫了另一个人来演猪头男啊,是不是觉得我演的不好,就叫了个新的来?"
"不是,等等,可是我从来没叫过其他人啊?"
"但是他还带着猪头面具和刀,说要接替我来演…."
"你别说胡话了,店里只有一副猪头面具,就是我递给你的那一个,从始至终就在你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