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P基金会

过往历史皆为谎言,不过是错综复杂的口耳相传而已。那些记述者试图从无意义中拼凑出意义。但混沌的字符中却藏匿着恶行逆施。

我本可讲述我自己的过往,但那也不过是个谎言而已。男孩在贫困的边缘处不断成长,在正信的争论中认识自我。未熟的人类生下幼童,虔诚的雏儿敬奉神明。民族主义的滚滚浪潮摆脱了旧日的枷锁,将它典当给了资本主义的永动机。

正如其他年轻人一般,我也被怂恿着参与其中,最终被这些运动、事件、尖啸与斗争撕扯的四分五裂。我原本被纳赛尔的泛阿拉伯主义所迷惑。但商人的微笑与开罗的衰败却让我的幻想破灭了。而后我又把兄弟会的虔诚视作解毒剂,但很快我便意识到,那不过是现代化与前现代的扭曲结合。共产主义者与民族主义者用各自的方式玩着启蒙游戏,争论着金字塔是由古代的石块还是异化的劳动搭建而成。我彻底迷失其中了。

唯有在苏菲派的扎维耶之中,我才能寻得一些有意义之物。那里的人多半和其他人一样教条狭隘。但当他们沉思冥想,与安拉合而为一时,我便能看到某些更伟大之物的只鳞片羽。只是我当时尚不能理解那是什么。

我漫游世间。身为众多正统人士中的一位异端,我的书和诗从未流行,众人对我这种只会发问而不解决问题的人毫无兴趣。但他们还是给了我一些微薄的金额来让我自己果腹度日。我放纵自己对远方的历史与奇异的幻想的好奇心,最终,我找到了阿拉丁的神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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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暗,乌云遮蔽了湛蓝的天空。黄沙在沙漠之外翻滚涌动,在黄昏中幻化出奇异的造型。我正在苏联的撒马尔罕旅行来为自己的下一本书收集资料。这将是一本以帖木儿时期的雷吉斯坦为背景的历史小说,也将是我的代表作。

但隐居在我那栋位于开罗的高级公寓中令我一蹶不振。中产阶级出身的我从未被训练过去讲述那些可汗与苏丹、帝国与战争的故事。因此我只能靠旅行去弥补这一缺陷,正如我正在做的这样。在此之前,我除了抽烟或是和苏菲派辩论之外就无事可做。但现在斯大林已死,新上台的赫鲁晓夫在推行自由化改革,而我正好有着充裕的资金。

撒马尔罕正是我所需要的。它与传闻之中一样,让我兴高采烈、精神焕发。尽管苏维埃式的千篇一律毁了这座城市。但我知道,我知道在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错综复杂的迷宫与消失殆尽的乌托邦之间,仍残留着过往的草蛇灰线。我写个不停,但仍有一件事萦绕在我的心头:结局。

帖木儿在前往喀什噶尔的途中一命呜呼。他征服世界的野心随之破碎,曾经睿智而脆弱的精神也再也不能感知身边发生的一切。但他的传奇将终结于何处?在一个结局中,我令他被遗忘,以此纪念他那物质而人性化的弱点,可这不能令我满意;这样做只是将未知降解为原子的组合,抹除了历史、概念与观点之间的相互作用。于是我又让他在安拉与天使的号角面前接受审判。但这样一来故事又太过简陋,将他对古老轴线的破坏简单粗暴地定义成了善与恶。我一连数天看着这些结局而无所适从,我需要答案。

最终我在一间地窖中找到了答案。当时我的一位老朋友,一个奥什的吉尔吉斯古董收藏者,想给我看他最新的收藏。他是个怪人。当那些俄罗斯学者在给她们传授本国的历史时,他却在努力保留任何关于不同的秩序的暗示,构建由不同寻常的生活的碎片组成的收藏。他给我展示了众多奇珍异宝:喀什噶里与海亚姆的手稿、伊尔汗国时期的微缩画、有着复杂的乌兹别克汗国与帖木儿王朝图样的金属制品......

然后他去吃晚饭,留下我仔细鉴赏着每一件藏品,然后我看到了那盏满是灰尘、平凡无奇的灯。我原本对它并不在意,但随即我产生了一个奇妙而浪漫的想法:我想看到这件古物重新被点亮,把它从一件只具备鉴赏与历史价值的工艺品变成货真价实的生活用品。我从我的主人那里找来油倒进去,然后把它点亮,随后注视着它。

我看到了。

我看到直通云霄的尖顶上泛着如丝柔顺的光泽,如珠宝般闪闪发光。我看到巴扎中的圆顶被装饰成灰蓝两色,全波斯都找不到如此深邃美丽的颜色。我看到砂石小路蜿蜒曲折,轻风吹拂过红色的宝塔。我看到苍蓝色的清真寺在城市中矗立,无数古城与沙地在周围结合互容。我看到一座城市,一座历经千秋万代的城市,一座历史的见证。

我瞬间明白了,这是中国,真正的中国。而由粗糙的物质所构成的那个不过是虚无缥缈的幻影。这座城市是正是那个路途尽头的帝国,那个隐藏在焉耆的铁门与孟加拉的沼泽背后的帝国。我知道自己必须去目睹、理解然后掌握这一切。我收拾好了行囊、告别了主人、偷走了那盏灯,踏上了徒步向南的旅程。

正如古代先哲所教导的那样,中国的入口不在东方而在南方。我的直觉告诉我,在马拉喀什的门廊处会有一个箭头指向回鹘的边境。此事绝对正确无误,这就是为何我会在寒夜之中栖息于沙漠土堡之中,在狂风的吹拂下写下这些文字。

我们很难一睹奇迹的真容,却总是被光影的闪烁变幻所误导。我们将它当做骗人的把戏,却捏造出一套言辞来与我们对事件的了解所契合。我们的过往正是由这种谎言编织而成的历史:用神明的旨意去解释人力所成的奇迹,却用人心的恐惧解释神力所成的奇迹。我们的过往正是由无数这种编造而成自相矛盾的睡前故事组合而成。但那遥远朦胧却真实的过去就掩藏在那些虚伪与谎言的乌托邦背后,成为了一盏玻璃灯的一部分。

日期:06/01/28

采访者:玛莎·哈德卡斯尔博士,SCP-4005项目负责人

采访对象:SCP-4005-1A,原Site867所属3级研究员法蒂玛·默罕默德

地点:Site867,收容间8B。

<开始记录>

哈德卡斯尔博士:你好啊,SCP-4005-1A。

SCP-4005-1A:你对我也冷淡的太快了,玛莎。

哈德卡斯尔博士:所以你对你的住处还满意吗?

SCP-4005-1A:多谢你的关心,这里还凑合,虽然比不上员工宿舍,但有总比没有好。

哈德卡斯尔博士:所以你17日的行动的动机是什么?

SCP-4005-1A:......抱歉玛莎,但我必须搞清楚。

哈德卡斯尔博士:搞清楚?搞清楚什么?

SCP-4005-1A:我总是觉得基金会的背景审查太过宽松了。

哈德卡斯尔博士:为什么——哦。哦不。默罕默德。

SCP-4005-1A:阿伊莎·默罕默德与拉希德·默罕默德在1975年的同一天失踪,当时聚集在清真寺的所有人都和他们一起失踪了。当时我因为生病而和我姑母一起留在家中。想要找到我早年的档案记录可不容易,因为默罕默德是个大姓。更何况开罗的贫民窟总是那么杂乱无章一团乱麻。

哈德卡斯尔博士:所以呢?你想知道被感染的感受?

SCP-4005-1A:一开始并非如此。我年复一年地竭尽全力寻找他们。在那次失踪事件中,我开始对无法解释之物产生了兴趣,随后我发现自己精于此道,所以......基金会给我提供工作岗位时我立即接受了。然后我又用了数年在数据库中找到了我的父母。

哈德卡斯尔博士:我......我对此感到很抱歉,法蒂玛。他们当时已经被——

SCP-4005-1A:没事的,毕竟都是过去的事了。总之,我被调任至此。这纯属巧合,我只是——只是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真相到底如何。我知道基金会一贯的行事作风——我是说,我也一贯如此行事。我......抱歉说的太多了。

哈德卡斯尔博士:好的,但无论如何,这解释不了你昨晚的所作所为。

SCP-4005-1A:老实说,由于几个月前那次火车事故,我最近一直状态不佳。而且......对,我一直很想他们,我的父母。我读过对他们的采访记录,还有他们不顾一切想要去远行的记录。我没有责怪你,我只是——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想知道他们究竟经历了什么。

哈德卡斯尔博士:要是——要是我们有心理医师,我可以安排一次——

SCP-4005-1A:人们并非总是遵守逻辑的,玛莎。

哈德卡斯尔博士:好的,好的,我知道了......所以你看到了什么?

SCP-4005-1A:我点亮并注视着它,然后......我看到了那座城市。我看到了它的全貌,至少是能看到的全貌。无数的事物被合二为一,无数的巧夺天工聚合成一个完美无瑕的整体。我看到那些曾经注视过这盏灯的人,他们的建筑,他们的城市,他们的天堂......

我看到伦敦的富人区华丽壮美,大街小巷纵横交错;我看到土耳其建筑流光溢彩,古往今来完美融合;我看到美国人梦中的山巅之城,云雾缭绕车水马龙;我看到混凝土街区拔地而起......玛莎啊,我的言辞不足以形容他们,它是——它是人类的劳动结晶,是那成千上百跃入其中之人的记忆与历史的结晶。

哈德卡斯尔博士:你全看到了?那它的外观是什么样?

SCP-4005-1A:你无法看见它的庐山真面目,它......它仿佛是万事万物的集合。它是一座内陆城市,一座异国城市。市中心是一座殖民时期风格的中心广场,但商品横跨数个世纪;三教九流汇聚一地;摩天大楼间长桥卧波;堕落糜烂的街巷彼此相邻,仿佛九龙城寨般藏污纳垢。成千上万曾盯着它的人的记忆在永恒中纵横交错,构建出了这座城市。

哈德卡斯尔博士:你总是这么辞藻华丽。

SCP-4005-1A:唯有华丽的辞藻才能描述其壮丽绝伦。

哈德卡斯尔博士:但这地方并不存在,只是毫无意义的空想而已。

SCP-4005-1A:它有意义,它绝对有意义,玛莎。那些曾经为人、如今不知疲倦地塑造着那座城市的居民在铁门之巅注视着我,在我心中种下那座城市的影像。

哈德卡斯尔博士:我们早就听过这些了。许多人都声称在那里有活人并在自己看到的图像中见到了其他人,在自己脑海中也一直有那座城市。但我不觉得这很重要......

SCP-4005-1A:我知道,玛莎。我和你分析过一样的案例。但是——只有在我实际经历过之后,我才明白,当你经历过他,你就会......改变。你的身体的一部分会丢失或是变形。那座城中的居民生活在永恒的梦中,并与我们分享那梦境,那个单纯、一致而共通的梦境。它犹如在你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电信号——啊,我无法描述那种感觉。很抱歉,玛莎,我知道你还想要更多信息的。

哈德卡斯尔博士:梦境,没错,一个共通梦境,我们没考虑过这种......但这是谎言,这毫无意义!我很确定这座城市绝对不存在,法蒂玛。

SCP-4005-1A:我......我知道这听上去不太可能,但——

哈德卡斯尔博士:如果这是个梦,那这个梦完全不现实,简直就是个笑话。你明白吗,法蒂玛?你穿过一扇通往乌托邦的门,然后就消失了。那是乌托邦,是莫尔虚构的城市,是子虚之城,是乌有之地。它不存在,不可能存在!它违反社会规律,违反生理周期,违反自然法则,完完全全就是废话连篇......它太荒谬了。

SCP-4005-1A:但我选择相信。

哈德卡斯尔博士:很抱歉,我必须阻止你。法蒂玛,我很抱歉,我真的很抱歉。

SCP-4005-1A:没事。

哈德卡斯尔博士:还有个问题:你为什么不逃跑?其他个体在被收容期间一直试着逃跑以继续朝圣,可你为什么不去朝圣?

SCP-4005-1A:我已经在朝圣路上了,玛莎。朝圣并不一定是一趟旅行,至少我的不是?

哈德卡斯尔博士:......你不打算告诉我更多细节?

SCP-4005-1A:你很快就会明白的,玛莎。很抱歉引发这些麻烦。我真的很抱歉。

<结束记录>

日期:30/01/28

采访者:玛莎·哈德卡斯尔博士,SCP-4005项目负责人

采访对象:SCP-4005-1A,原Site867所属3级研究员法蒂玛·默罕默德

地点:Site867,收容间8B。

<开始记录>

哈德卡斯尔博士:好吧,法蒂玛,这糟透了。

SCP-4005-1A:嗨,玛莎。

哈德卡斯尔博士:你能不能——乖乖闭嘴然后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还有谁可以相信,但至少我们一直都是朋友。我想——

SCP-4005-1A:我......我很抱歉。我知道这很难接受,但是,正如你所见,这是为了更伟大的——

哈德卡斯尔博士:去——他妈的!!

哈德卡斯尔坐了下来,重重地喘气,持续了数秒。

哈德卡斯尔博士:这座站点已经被封锁了。一半的工作人员因为尝试逃离而被关在了收容间内。他们一直嚷嚷着要去朝圣,而且已经有一伙人成功逃离并消失在了树林中。法蒂玛啊,我要怎么阻止这一切?

SCP-4005-1A:我——我没——我改变不了这一切,玛莎。

哈德卡斯尔博士:那谁能做得到?我的工作是收容,而且我精于此道。所以求求你告诉我怎么把它关到一个该死的盒子里吧,法蒂玛!

SCP-4005-1A:它已经开始了,很抱歉但是你做不到的,玛莎。不过它也已经结束了。

哈德卡斯尔博士:"它"又是什么??

SCP-4005-1A:大朝圣,一场全世界每一个人的大朝圣。我们知道它的终点:进入那座城市,进入那个公正之国。

哈德卡斯尔博士:你说过的,那座城里的人也会死。

SCP-4005-1A:但他们的创造物不会消失,而是会得到永生。纵使沦为废墟,它们也能再度屹立并产生不一样的风采。这是一份馈赠,在那里,我们能获得幸福与自由,那座城市能将我们的欲念与需求转化为实体。不要再对这份馈赠感到恐惧了。

哈德卡斯尔博士:我每次来你都在说这些,法蒂玛。可这些鬼话连篇我们已经听了无数次了:什么阿拉加达啦、切向边缘啦、低语之王与他的梦魇大军啦。可在我看来,这不过是一群孩子看着镜子以头抢地,妄想能砸出水来而已。忘记这一切、跑到大鳗鱼的胃里去吧,这样我保证让你死的痛快一点。

SCP-4005-1A:够了,别这么说。

停顿了数秒。

哈德卡斯尔博士:好吧,至少——告诉我些什么吧,法蒂玛,什么都行。

SCP-4005-1A:我做不到,对不起,即使我愿意我也做不到。这座城只由人而建,如今则呼唤人进入其中。到了世界该改变的时候了,到了内外颠倒的时候了。想象一下无需每日担忧自己是谁的日子吧,想象一下一切皆有可能的地方吧。这样我们就再也不需要将生命浪费在努力之中了。

哈德卡斯尔博士:正是努力让我们有所收获。

SCP-4005-1A:果真如此吗?那些不幸的天才究竟是因为不幸而天才,亦或只是惨遭不幸的天才?可曾有人问过这个问题?你们从未考虑过,天才是否可能只是人们的玩物?将它们放出鸟笼可否得到更多的天才?人们是否只能通过痛苦来表现美丽?玛莎,我们可以创造那座公正之国。

哈德卡斯尔博士:这是一派胡言。

SCP-4005-1A:这绝非一派胡言,绝对不是。玛莎,我们在让世界重回正轨,让正义重新现世。我们要给人类带去他们所应得的,带去真正的机会:一个能让人人自由创造而不被肆意剥夺的世界。人类本性非恶,但仍有诸多不足之处。而我们将纠正他们的恶习,改变他们的弱点,我们将以善意实现这一切。

哈德卡斯尔博士:你这话简直和学生运动一模一样。但你不知道这些梦都注定破灭吗?我见过这世界化作灰烬与废墟。我的梦想只剩余灰,你的梦想也一样——或者你本人化为尘土。

SCP-4005-1A:你只是累了而已,你会失败不代表我也会失败。我们会让世界成为一个人人皆可为人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人人生而自由,人人皆可创造,人人都能自锁链的重压之下得到解放!

哈德卡斯尔博士:听听你在说什么啊!我见过成千上万的人像你一样站在街垒上大呼小叫。就算世界真的变成了那么想要的样子,一切还是会像之前一样糟。它注定分崩离析,生灵涂炭!我无法相信你所说的,你要如何证明这盏灯给你展示的真的是座城市,而不是——像是某些古神会做的那样——诱骗你去被奴役囚禁的诱饵?

SCP-4005-1A:我无法证明,但我足够相信。玛莎,你觉得什么才是重要的?在这疲于奔命的收容异常中,在这无尽的折磨与绝望的日常中,什么才是重要的?那为什么不去试着改变世界呢?为什么不去制造一点混乱呢?只是因为你害怕成为另一个无法创造更美好之物的吗哪吗?基金会掌控了一切,而我们只是想给予众人更美好的生活而已。你想知道发生了什么,那我就告诉你。中国再度成为了神秘的国度,而它如病毒一般随着传闻、言语与认知扩散。玛莎,那里已经成为了更美好的世界,那里就是道路的终点,是大地的尽头,是正义的国度。

哈德卡斯尔博士:......采访结束,把她重新收容起来。

<记录结束>

现在实为谎言。我们尝试为众多片段梳理出来龙去脉,但这来龙去脉早已被反复改写,只剩下众人的慌乱无序。

我以前从未想过去参加朝圣。我的国家的宗教每年都会有一次麦加朝圣,此外人们也会聚集在世界各地的苏菲派与其他圣徒的圣地。尽管近年来它们日渐衰微,但依然影响巨大。但我作为一个布尔乔亚与现代人,对他们毫无兴趣。他们不过是那些决心以社交和传统方式炫耀自己的虔诚的人的轻浮之举。

我现在知道了。为朝圣而付出的痛苦,饥饿和发烧不是为了获取禁欲主义那从毫无意义的鞭挞中得到的虚荣。它是旅途的一部分,而旅途会改变你,让你变得更加美好。我一步步地走遍世界,尽管这无比艰辛,但很快我就把它当成了我的日常,并从中发现了乐趣。朝圣之中有着真实与人性。靠着一路乞讨典当与以物易物,我走过了波斯与叙利亚进入非洲,进入我度过青春的那个城市。

我在这里丢下了那盏灯。在心怀绝望之时,我就会给它注上油点燃,然后去注视我心中的欲念。我看到道路、屋舍与宫殿。我看到形似立柱而非人型的君主。我还看到一个老者,一边如孩童般放声大笑,一边在中国无尽的道路上漫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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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象一下14世纪的时候吧,那时基督徒正兴盛强大,正如我们在8世纪的繁荣昌盛一般。这不是时间旅行,也不是回想过去。只要把它当成曾经发生过,将来也可能再现的现实就好。毕竟对于那些先人而言,我们的"过去"其实是他们的"未来",他们对时间的概念也与我们完全不同,在他们眼中,我们过去发生的事情有着完全不同的内容与含义。这正是现在,只不过是不同环境下的现在而已。其他的时代从未消逝,只是被封存起来,无法观测而已。

曾经有位埃米尔居住在马拉喀什的城堡之中。那座城堡曾是穆拉比特王朝与穆瓦希德王朝的都城,不过那都是过往云烟了。这座城市被赭石城墙环绕,故而有了"赤城"的别名。在盛夏的阳光下,这座城市美不胜收——尽管这美丽早已消失。自然,我们清楚这座城市会在萨阿德王朝的统治下再度兴盛,但这位埃米尔自然不可能预见到此事。在他眼中,他统治的不过是座古老衰败的城市,马林王朝在非斯的都城才是座荣耀之城。

夜幕降临,埃米尔做了个噩梦。梦中他坐在城堡之中,辗转反侧。他爱着自己的城市、爱它的城墙、爱它的教法学校,爱它的绿野农地与乡村小屋、爱它的光彩夺目的手工艺品。它的城墙彼此相叠、纵横交错,保护着城中的居民,让他们和他们的左邻右舍能安全度日。

但他的城市正在衰亡,柏柏尔人、马里人与法兰克人的军队在马格里布横行肆虐、烧杀掳掠。噩梦终结之时,他为此哭泣不止。他想要一个答案、一个方法,他想让自己的城市永垂不朽。

一天,一位来自穆斯林世界边陲的汉人王国的旅行者拜访了埃米尔。埃米尔知道,诸多美好之物都来自中国。在交谈中,旅行者给埃米尔展示了一件拉施德丁的著作的精美的缩略版,这位伟大的蒙古维齐尔在埃米尔年幼时已经去世。书中的人有着月亮般的脸庞与织物般的肤色。埃米尔见到过他们的工艺品,这些工艺品都是在蒙古和平时期被转卖到摩洛哥的巴扎的。

旅行者还给他讲了许多故事:令成千上百的国家屈膝投降的忽必烈汗的故事;元大都的宫殿与广州府的市集的故事;闪闪发光的红色宝塔的故事;一个不知其开始也永不会终结的王国的故事。

埃米尔为此深深着迷了,他渴望得到这一切。马拉喀什早晚有一天会毁灭,但他瞥见的这座城市独一无二,永不终结。在这座城市中,鲜奶与黄金从山巅流淌而下。他无力改造马拉喀什,但在这片神秘的土地上,有足够的魔法知识。身为一位位高权重的老人,他无力亲赴东方,但他愿为看到这座城市付出一切代价。

马拉喀什有位炼金术师,埃米尔听说过他的名字,但这位从不踌躇不苟言笑的炼金术师的真身一直见首不见尾。于是埃米尔乔装打扮找到了炼金术师,并请求他让自己看到中国的全貌,哪怕只有一瞬也好。

炼金术师点了点头开始工作。他把玻璃与金属聚在一起,刻上高深莫测的符文与图案,将它加工的美轮美奂再灌上油。他将这件工艺品呈现给埃米尔。埃米尔点亮了这盏灯,全神贯注地注视着火焰。与此同时,炼金术师悄悄地离开了,不敢再看自己的作品一眼。

炼金术师撒谎了,他无力让人看到海与山的彼端。只好取而代之地制造了一个世界,让埃米尔将自己脑海中的视界灌入其中。所以埃米尔看到的并非中国,而是由自己脑海中的景象浓缩而成的一座城市。这座城市由他创造,为他所有,而他也是这座城市的一部分。

但埃米尔并不知足。他为这座乌托邦的景象而痴迷发狂。终于有一个夜晚,他带着食物与水披着长袍离开了城堡,一去不复返。

在这座灯中的城市里有着数以千计的"现在"。而这场大事件中的每一个细节都映射出了那位埃米尔的内心。身为他谦卑的继承者,我们无法像他一样一眼就构造出这座城市——因为这座灯火中的城市是为他设计的。但我们可以追随他的脚步。我们应当往中国去。从摩洛哥去中国是一场艰辛的朝圣。但一旦进入其中,我们就会改变重塑这座超越炼金术师与埃米尔想象的城市,这座他想象中的中国的天堂、马拉喀什的变体是真实而完美的。只需靠我们的信念与双脚就能建造它。

日期:29/01/28

采访者:玛莎·哈德卡斯尔博士,SCP-4005项目负责人

采访对象:SCP-4005-1A,原Site867所属3级研究员法蒂玛·默罕默德

地点:Site867,站点主管办公室。

<开始记录>

SCP-4005-1A:你好呀,玛莎。

哈德卡斯尔博士:你想要什么?直接说吧。

SCP-4005-1A:我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还好,毕竟我是你的朋友。

哈德卡斯尔博士:你现在有新朋友了,不和他们一起去吗?

SCP-4005-1A:他们是我朝圣路上的兄弟姐妹,但他们不是我的朋友,我的旅途也尚未结束。

哈德卡斯尔博士:他们都走了,一个都不剩了。我的丈夫带着孩子们大笑着离开了我,还说"我们马上就会再见面。"可他不会见到我的,我绝对不会去,绝对。

SCP-4005-1A:为什么呢?

哈德卡斯尔博士:因为从来就没有什么乌托邦!从来就没有什么完美、什么改变,只有无穷无尽的纠葛纷争!这一切绝无可能,所有人眼中的完美城市绝不可能存在!那些厌恶城市的人怎么办?

SCP-4005-1A:他们创造了一大片绿野,这片原野宽广到让他们看不到其他的部分。

哈德卡斯尔博士:那喜欢城市的人怎么办?你说的这可是一整个乡下了。

SCP-4005-1A:公园都被建筑包围,他们的结构精巧,只有应该看见它们的人才能看到。

哈德卡斯尔博士:那谁来决定谁应该看到它们?

SCP-4005-1A:城市来决定,不分工作与欲望。

哈德卡斯尔博士:这不是真正的乌托邦,真正的乌托邦——

SCP-4005-1A:真正的乌托邦是一处人人和平共处幸福快乐的地方。它不是天堂、它比天堂更为真实。

哈德卡斯尔博士:免了,我宁可相信现实世界。

SCP-4005-1A:谁又来区分真实与谎言呢?二者的区分只存在在你的脑海中。玛莎,你很优秀。唯有那些知晓异常、知晓事态的人才能抗拒它,但他们最终都看到了那光,只有玛莎你依然坚持不懈。然而你就是看不到那些美丽,接受不了世界的改善。

哈德卡斯尔博士:这个世界不会改善,你们只是徒劳无功地在逃避而已。懦夫!你们这群懦夫!

SCP-4005-1A:不,玛莎,那不是什么认知危害,那是自由意志。我们只是见到了美好之物于是去寻找它而已。朝圣绝不安全,尤其是我们缺乏食物。但我们依然要为了到达那里而徒步前行。全世界都将徒步前行。

哈德卡斯尔博士:除了你。

SCP-4005-1A:我的朝圣就是你,玛莎。

哈德卡斯尔博士:你——你什么意思?

SCP-4005-1A:我的朝圣就是说服你与我同行。

SCP-4005-1A打开了门。

SCP-4005-1A:这就是我的铁门关,我的喀什噶尔之路。但只有你与我同行它才会洞开。

哈德卡斯尔博士:我不会和你一起去的。

SCP-4005-1A:玛莎,这座城市被分割为无数个区划,每个区划由一个人铸造——

哈德卡斯尔博士: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

SCP-4005-1A:——且交汇于一点。别怀疑这不可能,物理规律只适用于这个宇宙,而这座城市是由人们的认知建造而成的,而同一点的形象会由于我们所处位置不同而发生改变。答案就位于城市中心。

停顿了数秒。

哈德卡斯尔博士:答......案?

SCP-4005-1A:一位来自马拉喀什的埃米尔,我得说这就是它的全貌。所有的大路小径都通往城市心脏处的一座摩洛哥乡村。而埃米尔就在乡村的四面墙之内微笑。

哈德卡斯尔博士:......他为何微笑?

SCP-4005-1A:玛莎,因为他知道这世间仍有美好之物存在。因为他知道这世间仍有答案存在:人类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他的城市将永不陨落。他的城市是星海中的马拉喀什,中国的世外桃源。他因自己的信念而感到幸福。

又一次停顿。

哈德卡斯尔博士:我从未有过信仰,不信神、不信人、不信机械、不信......我毕生所作只是把东西锁在箱子里,然后对死亡说"不是今天"。我从未奢求与幻想过去改变我的命运。

SCP-4005-1A:我们的命运就是被捆绑在不断滚滚前行的车轮之上。与我一起来吧,玛莎。与我一起击碎锁链,与我一起重获自由。

<记录结束>

未来亦是谎言,是绝望之人面对深不可测的迷雾时说出的绝望的希望,它注定在遗忘面前崩溃。

每当我想起我的国家,我都会预见到无数的未来。我预见到各式各样的暴君:纳赛尔、穆兄会、自由派、法西斯、共产党、还有其他种种。他们都知道过去为何、现在为何、未来又为何:过去是民族、信仰与阶级组成的无穷无尽的系统;现在是一长串亟待解决的问题;未来则是由反乌托邦或是乌托邦组成的、缓缓旋转的墨色虚空。

但开罗依然生生不息,犹如一只饥肠辘辘自由自在的饕餮巨兽一般。人潮自古老的社区中涌出,被城市的光明吸引。开罗仿佛一台专心一意制造意义与答案的机器,但它所给出的答案皆为谎言。整座城市就是一团遗世独立的混沌。城市的定义为不是乡村、而乡村的定义为不是城市,这两者却互相交融。上方、下方、街市、原野......从每个角度看到的街道,广场,市场完全不同,这改变了这个系统,让它变得完全不同。

历史也正是如此。那些时间不过是建筑用的砖块。我们陷入由动机、理解与范式组成的地狱的之音中,用它去定义时间与潮流与变化的轨迹。正信者被缚在一处发出无止境的尖啸。万事万物都包含在一个系统中,又通过这种统合将自我否定。过去,现在,将来;所有的谎言与破败的意识形态被强行赋予过去。一切都是谎言。一切都化为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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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即使如此,在我们炽热的内心与潜在的信仰中,我们都渴望得到更为完整更为美好之物。我的一生都被虚伪的真实所定义,令我为世界的止步不前而哭泣。但这世上或许依然存在真实的历史,它并非由现在的需要而构建,而是通过穷人的斗争,信徒的寓言,以及千万个无可争议却相互冲突的叙事构成,它是一个光荣,美丽的整体。

把开罗无穷无尽的混凝土街区改造一下吧。让阿拉伯纹饰与穆卡纳斯穹顶横扫墙面与门窗、交错纵横直至无穷。让城中的人摆脱贫穷扭曲,成为王公、英雄与救世主。在这无穷无尽扭曲波动的混乱之中,建造一个一个由叙事,目的,运动支配的世界,一个人人都能在自己设计的美丽中畅游的世界。

我终于明白了,我明白了人们心中的理想世界究竟为何物了。他是一座城市,一座位于山巅、位于门后、位于洞中的城市。那是一座自漫长艰辛的朝圣中诞生的城市,而在这朝圣的终点,是无数交错纵横的漆黑街道,是彼此渐变交融的历史组成的迷宫。伊斯坦布尔与北京与特诺奇蒂特兰皆融为一体,变得比他们在地上的投影更为宽广、也更为恶劣。

你走过这团混沌,走过无数家庭,看到它们用古老的火盆烹饪、制造发光的棱镜,光芒不断折射,直至将自身否定。无穷无尽的街区皆汇至一点,只因它们皆从一点诞生。你拨开这迷雾,穿过若隐若现的尘沙之塔,穿过沙原之上的摩尔宫殿,穿过交错的祖鲁牛栏与廷巴克图的泥质清真寺,穿过非洲原住民与欧洲梦想家的眼神。

在这网络的中心,在这宇宙尺度中的完美点、在这城市的十字路口,一座宫殿静静矗立。它既不高大也不特殊,只是一座马拉喀什的红色建筑。而在宫殿的庭院中有一位灰色面庞的埃米尔正在微笑。他坐在地上对照耀这座永恒之城的太阳微笑。他微笑、因为他知道乌托邦并非虚妄,只要一个人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创造物就能到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