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D级人员,即持有Class-D权限级别的人员,乃是SCP基金会中最为特殊的一批雇员。此处"D"代表"Disposable/可废弃的",这意味着,不同于其余权限,D级权限是向下约束的体现——持有它不会为个体带来任何便利,反而会使得持有者的一部分基础人权被剥离,如命名权,肖像权,生命权等。
在基金会内,D级人员被用作高危或未知SCP项目的探索/观测/实验事项,或完成某些存在风险的机械性劳动。长期以来,围绕D级人员展开的情绪及利益化冲突在基金会内部事务中占据极大比例;本文件中归档记录了其中影响力较大,以至间接或直接导致D级人员相关制度变革的实例,及各管理方法的版本优化对比,以供读者品鉴。
在向下阅读前,确信你已知晓并赞同:
- 无关外貌与心智,任何D级人员在权利层面不被视作人类。
- 如非必要,不应对D级人员抱有包括同情,憎恶,怜悯或恐惧在内的一切情感。
- D级人员是且仅是属于SCP基金会的财产。
- D级人员的每次使用及损毁都应有其意义。
D-54697跟在警卫身后离开房间。他感到身后传来其他D级灼热的注视,情感复杂,不一而足,其中最多的似乎是某种嫉妒。他没有转头验证这一直觉的准确性。
一张简陋的表格连同圆珠笔一起塞入手中,上面只剩下一个可供填写的空位,是个不大的长方形,依附在印有打印出的"54697"号码的那一格下方,前缀是"姓名"。D-54697发出一声苦笑。
是的,他是"D-54697",一个持有可复用编号的消耗品;但唯独在今天,为了某件独特的事项,他被允许重新回想起自己身为人类时的称呼。他歪着脑袋尝试了好一会,却仍然无法从脑海里打捞出任何有用的碎片——这些沾染着个人气息的星星点点早就没入迷雾,连一点儿复原的可能性都没能留下。
警卫双手抱胸,不耐烦地点着脚尖。D-54697明白他们清楚自己无法回忆起任何事物,也明白他们不在乎这一点,于是他想了想,在前者的耐心用尽前,落笔写下了"芜驷鎏"三个字——他短时间内所能想到的,读作"546"的最复杂的字形。说不定呢,对吧?递还纸片时,D-54697略带恶意地想着。
"五四六。"警卫略略扫一眼,将纸片塞进口袋,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载具已经就绪。跟我走。"
在迈开脚步前,D-54697狠狠地翻了个白眼。
"古典时期"(1920s~1950s)
作为一个庞大而根深蒂固的组织,包括成立时间在内,有关SCP基金会的一系列情报都已无从考证,然而D级人员制度的起源不在此列。在1920年上下时,受到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影响,大量异常逃逸,加之战争带来的人员伤亡,欧洲地区的基金会陷入了人手严重短缺的困境;1921年春,三级研究员Phoebe Nelson向其所在站点提交了《关于招募服刑战犯赋予临时权限以执行非机密环境工作的草案》,这被认为是与现存D级人员制度有关的最早资料。
除去基础的筛选及接触流程外,在草案中,Nelson还着重描述了以下两点内容:
- 在数据库中设立一个全新的,具有"反向保密"作用的人员阶级,以避免受雇战犯无意间接触到不应了解的信息。
- 一座独特的掩盖设施会被建立,作为受雇战犯的聚居点,使他们坚信自己在为"所属国家的某一秘密部门"效力。
这份草案经由站点主管修订后转入O5手中,并很快以9-2-2的投票决议通过。尽管受时代因素所限,用现在的眼光来看,即使是最终定稿的版本中也存在诸多不足,但不可否认的是,于SCP基金会人员管理制度而言,这是一套全新体系的起点。
卡车的颠簸声停止了。隔板放下,一个人影跳下车厢,晃晃脑袋,咳嗽两声后吐了口痰。
耳麦里再一次传来指挥部的声音,念叨着已经复述过无数次的注意事项。老乔尼含糊地应答,用鞋底磨蹭着将痰液按进沙土。
眼前是一座低矮的民房。老乔尼眯起眼睛,仰望屋檐,一根钢筋穿透伪装用的木漆向上凸出,断面反光灼目,刺眼如第二颗太阳。经验告诉他,这是战时最常见的掩蔽措施,是数百间民房中经过改造的,有着通往地下深处阶梯的最特殊的那间。他在一场攻防战中见过这样的据点。为了防御,守军会在楼梯口架设机枪,无差别地对任何外来者加以扫射;而在血肉,布料与金属将楼梯间完全堵死后,会有一颗榴弹如约而至,轰散障碍,以供双方回场再演一幕相同的戏码。
但那都已经过去——至少暂时已经过去了。指挥部絮叨地描述着地下设施的结构,以及待回收目标的特征,音量越来越高,把听者从回忆中强拽出来。老乔尼用力拍打了一下右脸,附着在特种手套上的铁块震得下颅生疼。
我从运转着的绞肉机里生生爬了出来。我在被千万道憎恶目光注视着的审判席上捡回一条命。我扛过了远比我应去那层地狱更惨烈的刑罚——他舔了舔嘴唇,舌尖传来浓郁的咸味——我等到了我的国家救我出来。一个全新的身份,一块可以安身到老的地皮,而价格不过是废墟里一支待取回的试管。
联络中传来最终确认的问询。当然,他们隐瞒了一部分情报,使这任务听起来更加轻松,但那又如何呢?他已经从魔鬼掌中逃走过不止一次了。戴上面罩,最后检查过一遍装备的气密性,老乔尼在仪表盘上大力敲击出一串颤音。
一扇恍如通向地心的门扉在面前僵硬地敞开。
"夜巡"(1950s~1970s)
前文所述的制度在三十余年间运行平稳,深受喜爱。而在1954年,即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数年后,当一批新的异常出现在视野中时,基金会注意到了一个无法避免的问题——经过长时间的挥霍,在刑战犯这一不可再生资源已经接近枯竭。
摆在基金会面前的有两条路:改进制度,或将其就此废除。考虑到这一制度过往产生的益处,尽管存在伦理方面的争议,绝大多数人依然倾向于前者——其中甚至包括有一些D级人员(届时被称作"小螺丝"或"老鼠爪")。更加值得一提的是,这一阶段中最为重要的一项提议正是由他们中的一员提供的。
这位不日后便在一次任务中死去的D级被称作John,他真心认为是政府将自己从牢狱中解放,并对基金会抱有相当程度的忠诚;因此,他恳求基金会将他的故友——一位化名玛格丽塔的女士,从未参与过任何战事,但出于为子女复仇的动机犯下了杀人重罪,将在一周后迎来死刑——从监狱中带出并招募,以弥补岗位上的空缺。这一提议被看守人员记下后,作为议案的主干内容攥稿成文,并在提交后迅速取得了多数派的支持。
而除去"将死刑犯一并纳入招募范围"后,这份议案内还包含有下列提议:
- 被招募者将被以统一的,可复用的编号进行称呼,而非其原本的姓名或称号。
- 被招募者将被施以基础的记忆删除流程,使其不再能确切回想起与自身过往相关的详细地点或人物。
- 被招募者每月必须进行一次精神稳定度及忠诚度测试,不合格者将被解除条约并送回来处。
- 允许SCP基金会成立一新前台机构,用于与各国政府交涉,获取稳定的重刑犯来源。
严格来说,这是基金会首次对D级人员这一制度进行基调性的规范。这一规范持续了数年有余,自1954年问题被提出起,直到1959年,最后一次讨论才落槌定音。而与时长相对应的是其卓越的功效——许多在此次改进中敲定的措施一直沿用至今。
D-2321坐在床沿上,困惑地看着手中的塑料薄片。
在入狱前,他曾是家乡最颇负盛名的窃贼,以狡诈与绝伦的藏物手法为人所知;因此,当一组神秘的政府人员闯入牢房,半强迫地按着他签下一份合约时,D-2321留了些心眼,将几件小物品装入橡胶薄膜后吞入腹中。
这个奇异的组织如意料中那样,并未在搜身中将他的身体内部一并纳入排查。于是,抵达宿舍后,眼见四下无人,迫不及待地,D-2321将手指伸入咽喉,扣动几下,在一阵干呕声中从取出不久前亲自托运的包裹。
一个小巧的金属钥匙扣上用歪斜的字迹刻着"O.S.L",D-2321盯着字母,思索片刻后,回想起体检人员划去他的真名,随后用一段数字取代之的情景;一张只剩下右上角的硬壳扑克被丝绒线紧紧缠绕着,D-2321将其拾起,感受着棱角扎入指腹的触感,咧出一个漏风的笑容。
而唯独第三件物品……D-2321的目光落回手中。那是一幅经加工后缩小了数倍的照片,在强行压缩和长期磨损后几乎只剩下了斑驳的色块,隐约能够认出拍摄的是两大两小四名人类。
这是……谁?D-2321用力抓抓脑袋,眯起一只眼睛,却仍然无法看清照片中人物的面部。我……没有家庭。没有知交,也没有子女——无论怎样狠命地挤榨记忆,所得到的依然是这样的信息。但是,这样的话,我的行窃是为了……
广播中突兀响起的嗡鸣声令他浑身一震,失去平衡跌在地上。不久前刚关上的房门被防暴棍粗暴地敲响,陌生的声音吆喝着叫他出来。D-2321站起身来,捎上钥匙扣与扑克,略微思索后,将照片塞入了床板与床脚间的罅隙中——等我回来了再好好研究这个,他嘀咕着,朝房门不情愿地踱步。
而直到与下下下一任D-2321一同湮灭火海,再没有敏锐到能够发现这份藏匿物的生物踏入过这座房间。
"伦敦大桥倒下来"(1970s~1993)
明面上的战火散去时,暗地中的战争却打的更响。不过,与热战不同的是,冷战带来的并非破坏,而是帷幕内外科技共同的飞速发展。基金会对异常的收容能力在这一时期大幅增加,人员与设备的损失或伤亡都在顺着曲线缓缓下滑。
在此之前,除去开除精神不安定者外,基金会并无任何主动削减D级人员数量的措施;换句话说,在此前,D级人员收支平衡中的开支,完全仰赖于他们在任务或工作中的意外死亡。而在1969~1973年间,异常导致的死亡数不断下降,但D级人员却依然以接近恒定的速率被招募,这导致了一段时期内D级人数的大规模扩张,并最终在1974年初酿成惨祸——一整个站点的D级人员聚集起来,发动了一次集体叛乱。
尽管迅速遭到镇压,这次叛乱依然导致了一部分异常逃离和小范围的人员及建筑损失;同时,很容易注意到,从谋划到最终实施,一些与D级长期相处的研究员直接或间接地为前者提供了帮助,或因情感用事成了他们的跳板。权谋之后,为确保基金会的长期利益,加之D级本就是重罪人员的考量,一份基于"限制D级总数及D级与非D级相处时长"目的而提交的议程得到允诺。不同于本文件内的其他议案,这项提议全篇都围绕着一句简短的叙述展开:
连续闲置时长超过三月的D级人员将被以人性化的方式加以处决。
D-3341坐在椅子上,撑着脑袋,百无聊赖地摇晃着腿。
在今日早些时候,某个新面孔把他带进这个房间,随后什么都没说就关上了门。D-3341环顾一圈,发现这是个密封的金属壳子,只有一张扶手椅和半截圆桌,于是自然地坐了下来,仰在靠背上。那些人在离开前没有下达任何指示,但,D-3341想道,这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在这里度过的三年时光告诉他的唯一一个道理,就是不要跟见到的任何东西讲道理。
所以他只是安静——但并不老实——地等候着,等待一件稀奇古怪的事物或生物被放进房间,就如先前数十次那样;奇怪的是,这一次广播沉默的时间似乎有些太长了。D-3341不自觉间打了个哈欠,意识到一股困意正在升起。他下意识地低头,随即发现通融来的手表已经被收走了,而这个立方体内不存在任何能够查看时间的途径。
身体晃动的频率逐渐缩小,拒绝执行D-3341从座椅上站起并走上几步的指令。他感到自己的大脑正在变得昏沉,于是尝试着回忆些什么来保持清醒,但于事无补——残余的理性无法再为画面建立起有逻辑的链接,而很快,连"回想"这一举措本身都无法再继续了。
三分钟后,一声重物坠地的钝响在瓷砖上荡漾开;五分钟后,监测生命体征的灯光由红转绿,发出一声清澈的"滴",排风扇则随之启动,开始排出充斥房间的氮气。
至多二十分钟后,当清洁机器从房间内离开时,这里就将不会再留下任何象征着曾发生过某事的痕迹。
"沼泽困境"(1993~2009)
1993年6月,敌对受关注组织"蛇之手"谋划了一次针对Site-96,即D级人员集中安置站点之一的突击行为。其具体动机已不可考,但无可争议的是,正是这次袭击,使得一个一直以来都被有意或无意忽略的问题浮上水面。
D级人员的严重滥用。
届时,基金会尚未组织过统一的,有关"在职员工应以何种态度面对D级人员"的培训,而是交由各站点视情况自行处置。这导致,在特定地点内,D级人员会被申请用作可供取乐的道具,并因此白白地损毁于驻站人员们有意安排的竞争/处刑/惩罚,而非与异常相关的交互场合下。
随后数年间,基金会对D级人员的使用施加了严格的限制,甚至曾一度将其存在视作异常项目并列项调查(编号为SCP-2959),而收效甚微——已经成型的观念是难以在短期内扭转的,尤其是在SCP基金会这样的地方。
1997年1月,心理学专家Simon Glass起草了一份议案,在其中陈述了自己对核心矛盾点的理解。他写道,"D级人员能够被用作宣泄施虐欲的道具,是因为,即使名义上不再属于人,其在生理与心理方面依然完全保留有‘人类’这一属性的全部特征"。相对应地,Glass提出,解决方案也很简单——只要使用无法被视作完整人类的个体担任D级就足够了。
他陈述的具体步骤大致如下:
- 在数据库中建立一个新的独立储区,并配置完善的检索功能。
- 所有原本符合D级招募条件的个体,在一次体检扫描后即删除记忆并放回原处,其基因组及身份信息等特征建档归入前述数据库储区。
- 新的D级人员申请将被与储区中的数据配对,从中筛选出吻合度最高的档案。
- 使用克隆技术打印对应个体的劣化版复制体。
以此种操作生产出的D级人员只具有极短的保质期,大约在至多两周后就会出现神智退行,记忆紊乱等症状,并在一至二月间失去活性;同时,相较于正常人类,他们具有更强的忍耐能力和更弱的情绪反应,能够更加精确地执行指令并提供反馈。
这一提议在实装后迅速普及,截至2000年时,除去极小部分具备特殊需求的事项外,近89%的D级人员都被克隆个体所取代。同时,另一件附加的变革是,由于克隆个体的存活时间极短,原本针对单个D级独立计算的闲置处决被统合起来,演变为每月固定日期的批量销毁——这一流程最初被赋予了一系列视类别而定的复杂称呼,但随时间推移,职员间逐渐衍生出一个统一的代词:"月末处决"。
第一百六十七个D-1677向入口回过头,想要再看一眼挂在天边的夕阳。
他没能如愿。太阳落得太低,自己的上一具尸首又挂得太高,恰好构成了拦下视线的围墙。他叹一口气,感到一阵疲倦涌上心头——尽管多年积下的常识在脑内啸叫着,这一切都太诡异了,这世上不应该有每一刻都在变化形态的地堡,不应该有所谓"会抹杀除第一位进入者外一切生命体"的管道,更不应该有——D-1677咽了口唾沫,抿紧嘴唇——从体检室突然跳跃至某个玻璃罐内,并随即被告知身为复制体的记忆。
一个人类在面对这一切时会抱有怎样的情感?D-1677不是人类学的专家,事实上他甚至没有读完小学,但他依然觉得这情感不应该是漠然。被扔进称为"异常"的入口时,他听见押送自己的人们大声争执着什么,那些完全无法理解的声波此刻仍隐隐在脑中回荡;他知道有人在等,等他带着某些值得讲述的经历,找到一个能够重建联络的歇脚点,或是另一条通向外界的路。D-1677觉得自己应该执行任务。有什么事物在大脑皮层里跳动着,促使他动起来,去完成他的任务。
但D-1677觉得累。他想要休息一会,于是在自己尸体的阴影中坐了下来。脚下一滑,身体脱力,坐姿变成了侧躺,又跌倒成伏趴。从上一个自己身上流下的血迹汇到面前,形成正在一点点加深的水洼。我这样看起来似乎与尸体没什么区别,他自嘲地想道,决定先趴到身体恢复气力为止。
当血污自口鼻倒灌入肺,他听见第一百六十八个D-1677踩过自己的后脑勺,留下一串向深处去的脚步声。
"奶酪制品"(2009~?)
自前述系统投入D级制度后,"求生欲丧失"这一特性就时常在D级人员身上出现:统计而言,大约每五十个克隆D级中,就会有三名个体因拒绝进食或在任务中途突然停止行动而丧命。心理学部门推测,这是规章中"为防止D级在身体退行时产生不必要的惊慌,其在生产出时就将被告知克隆体身份,并佐以Z性认知阻隔模因加以管控"这一条例,与机械生产中个体上必然存在的性格偏差结合所导致的结果。
尽管整体概率在可接受范围内,但鉴于这一事故存在无法预测的随机性,基金会一直在寻找将其彻底解决的办法。
经AIC整合后,一种被认为有效的手法是,为这些D级提供一个具备足够牵引力的目标;然而,在这些知晓自己将在至多一月内自内而外慢慢腐烂的克隆D级眼里,价值的判断标准大有别于常人又飘忽不定。故长期以来,无数种威胁或利诱的解法被提出,又因不具备泛用性而被否决。局面陷入了尴尬的僵持。
直到2009年7月,一封意料之外的请柬被递呈到了议会面前:一位身为站点主管的高级职员主动请求降为D级。
鉴于该申请已被通过,文本件内无法提供该职员的个人信息,仅能大致摘录其在请柬中的自述:"我见过太多以数字呈现的死亡了,它们像是棉花,填满了我的周身,让我在看不见尽头的云里无止境地下落;所以,哪怕只是权当赎罪,请允许我在最后时刻,亲身体会一下真切坠地的滋味吧。"
他的后续境遇无关紧要。重点在于,这封申请散播开后,人们意识到,在SCP基金会这种与异常紧密相连的地方,一些事情是如此地违反常理,以至于——
在这里,就连"特定的死亡"一事,都能在某些场合下被视作奖赏。
D-54697,或在今日内应当被称作"芜驷鎏"的个体,顺着指示在手术台上躺下。几支机械手臂忙碌起来,挑起皮肉,将细密的锚点植入其中,又仔细地缝合上;一管冰凉的药剂顺静脉流向全身,溶解基金会所设下的,将痛觉隔离在外的屏障。
千万根钢针霎那间齐齐刺入脑海。疼痛不仅仅来自于正将提线埋入血肉的自动手术,更来自于这具打印自拙劣材料的生物体的自然腐烂——基金会为D级们制造的克隆身体在期限已至后,会按照"肉","骨","神经"和"皮"的顺序缓缓损毁,而他的运气不是很好,恰好在处决日迎上了骨骼脆裂而痛感仍存的那段时间。
一圈金属制的环状物锢上后脑,象征着植入流程的结束。一声清脆的提示音后,提线遵循写好的流程,不顾D-54697眼角因疼痛而流出的泪水,牵引着他站起身来,打着转儿,向与手术室相连的,正在开启的气闸门走去。
门后,红色丝绒铺遍,那是他的刑场。
" D代表Death"(?~至今)
现今,最初是何人于何地提出"允许克隆体D级自行选择死亡方式"一事,已经无法得到准确的考证——有大约20个站点在接近的时间内将这一猜想投入测试,并在得到卓越反馈后,逐步将其细化为具体的条款。
简要而言,这是一份以基金会的名义,与D级人员签订的协议:
若一名身为克隆体而非真人的D级人员,在保质期内完成了自身被授予的一系列任务且仍然存活,则其在被接回站点后,将拥有以"请愿"形式自行选择死法的权利,基金会将在合理的范围内,以不扭曲原意的形式尽可能为其实现。
起先,有职员就此事提出资源投入方面的担忧。而随后,事实表明,其一,得益于机械勘探技术的发展,进入21世纪后,真正需要应用D级人员的场合在数量与危机度方面均愈发极端化,这意味着D级人员的总需求量和幸存概率都在同步下降——换而言之,即使基金会对每一个D级都许下承诺,能够在保质期内从系列任务中存活归来的人员依然百不存一;其二,协议中特意留有通俗意义上的"漏洞",即,D级可以提出"在以某种方式生活数十年后死去"等在时间上拥有大量附着内容的述求,而所有这类述求都将通过位于气密室内,辅以思维触媒的致幻气体"实现"。
截至目前,此项制度下的D级人员在效率及忠诚度方面均达到了历史最高值,且经模型验算,可预计范围内的重大意外事件发生率远低于最高可接受值(≤0.0034%);因此,在可预见的未来内,若无特殊情况,现有制度将在长时间内作为D级人员管理条例的基准法则而存在。
D-54697不能记起自己如何活过各色任务,正如他不能想起自己曾经是谁。他记得墙壁张开巨口将他吞下,记得自己在万花筒式盘旋分布的巨牙间一路下坠,直到陷入饥饿所致的晕厥;再次睁开眼时,他躺在两根铁棍支成的临时担架上,手臂残留着营养液注射和抽血留下的痕迹。
他手腕上的微型摄像机提供了一切基金会所需的信息,因而,他本人的所见,所闻,所想,就都如他最真实的身份一般无关紧要了。但基金会毕竟是守信的,第二天早晨,一名职员敲响房门,按协议上所写的那样,询问他想要以什么样的方式死去。
D-54697记得自己最开始的想法。他想对基金会说,给我一具更耐用的身体,一个人类的身份,一处安逸的角落,慢慢活到老死,就像其他活到了奖赏的D级会提出的那样。但现在,看着自己缠绕着绷带的手臂,他突然不想这样说了。
在脑海的深处,不确定是不是梦的角落里,似乎有人教导过他小步探戈的跳法。于是D-54697开口了,说:"我想要你们准备一个舞台,四面围着幕布,幕布上有几千只凸出的眼睛,每横跨舞台的两只眼睛之间都有相连的钢琴线;我希望在其中跳舞,一直到身体被切碎至不能再动为止。我希望在这过程中,我能感受到血肉被切开的触感,就像一个人类应该感受到的那样。"
即使没有亲眼看见,D-54697仍能感受到基金会的惊愕,虽然仅有一秒。即使如此,他们仍在一天之内准备好了场地,甚至超额提供了令人体成为某种提线傀儡的改造手术,以防他无法在剧痛下独立跳完全程——完美到无可挑剔,D-54697想,哪怕从踏出房门的那一刻就在努力思考,试图从中挑出一根可供嘲笑的刺,直至此刻他依然一无所获。
大灯亮起,照亮只有一人的舞台。千万颗眼球状的物体如约而至,而如释重负地,D-54697意识到,即使是此刻,那其中也仍夹杂着基金会布下的摄像头。这种无法逃离的注视为被注视者带来了诡异的安心感。
在切割产生的痛楚彻底淹没思绪前,D-54697咧开嘴角,用尽全身力气,朝舞台下竖起一根中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