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床上惊醒,头痛欲裂,打开手机看了下时间,操,离闹钟响只剩下六分钟,这点时间根本不够再睡着的,姑且闭眼休息会儿吧。你扶着额头,希望这多少能缓解那股疼痛。昨夜又做了那个噩梦,一颗漆黑的蛋,每次再梦见它时,上面的裂痕都多了几道。如果是从前,你肯定不会将梦境的内容放在心上,并对软件上推给你的解梦广告嗤之以鼻。这个世界是依照物理定律运作的——你认为这是不容争辩的真理,因此那些诡异的梦都只是潜意识作祟,所谓的梦境预知也不过是心理暗示。
若不是上个月接任了老吴的工作,你今天还是会这么认为。
在某些机要的公安机关内会有一个不为人知的部门,部门的位置通常十分隐蔽,绝大多数人直到退休都不知道它的存在。每隔一段时间,部门内部总会传达一些命令,虽然其目的往往耐人寻味,但从没有人敢违背它们,甚至关于它们的讨论也从未展开过,仿佛所有人都刻意避开这一话题。你在这里工作的二十年间都是如此。大家都知道,上东大楼四楼往右走到底,是那间负责传递命令的办公室,里面坐着老吴,每次是他把命令发给你们,你们再把任务分派给下级员工。老吴人不错,平时在食堂总是一个人坐在角落,执勤的日子偶尔能看见他跟老一辈的同事唠嗑,听说他在九几年就坐进那间办公室了,但除此之外再也没有更多信息,即使在他们聊的最投入时也没人过问,所有的员工,包括你,也未曾好奇过他的工作细节。
直到上个月老吴把你叫到了他的办公室。办公室内出奇的简洁,一个桌子,一台电脑,再加上柜子椅子之类的家具。老吴坐在电脑前,把一张纸条递给了你,上面空无一物。
"纸条上写了啥就往群里发啥,外面的人会分派任务。"老吴走到门前,略带留恋地回过身再望了一眼,"本想趁我走出这扇门前跟你说些什么,不过我想,像你这么机敏的人,肯定能自己琢磨明白。"他没有再回头,走了出去,留下你愣在原地,大脑被一连串的疑问击中,眩晕感接踵而至。
老吴大概是退休了,继任者是我?上级的通知呢?工作内容呢?这个部门自我来时就已经存在,为何我至今仍不知道它是干什么的?为什么我从未对这里产生好奇,却在进门后出现了这么多疑问?
十分钟后你发现自己躺在地上,房间内安静得出奇。眩晕感渐渐得以缓解,但那些疑问仍旧挑衅着你引以为豪的理性。你试着出门去问别人,但走到他人跟前时你便忘了该说什么,张开嘴巴,舌头却不得动弹,略显尴尬地绕了个路后你又回了到办公室。你看见你原来的工位上坐着一个陌生人,以往与你朝夕相处的同事们现在和他有说有笑。夜晚在食堂内,往常会凑到你身边的那几个兄弟都聚在远处,你端着盘子起身,想坐在他们旁边,但双脚驱动你走向了别处。那天余下的时间里你一直尝试理解,但一无所获。
第二天你照常来上班。走进单位,目之所及的同事都与你保持着距离。曾经的办公室门锁已经换新,真够快的,你苦笑一声,走向了电梯。升到四楼,向右走到底,你来到了一扇门前——你以后就属于这里,一个连门牌都没有的部门,没有人知道这里是干什么的。推开门走了进去,你本以为今天将会无所事事,但桌上的纸条此刻却出现了文字:
今日下午17:00至晚23:30,复兴大道中段封路。
除此之外再无他物。你强忍着不去思考这些字是谁写的,按照老吴说的,你迅速地将任务发送给了交警部门。完成后你再拿起纸条时,上面的字迹却无影无踪。盯着纸条看了四十分钟后你认输了,把他放在了显眼的位置后便开始玩电脑。
最开始的几周都是这样,每隔两三天纸条上就会出现新的字迹,都是些交警封路、武警护送之类的小任务,分派完任务后字迹就会消失。
你花了好几天的时间与自己过去的信条斗争,最终你承认发生了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最糟糕的是,某些不可抗力阻止了你向别人倾诉这些不合常理的现象。若你努力引起他人注意,最终他们还是会与你交谈,可一旦你想将话题转向近日发生的怪事,他们便会瞬间扭头离开。太不公平了。你甚至尝试过上网寻求帮助,无论是大众的交友软件,还是某些科普平台,或是专门分享怪异经历的小众网站,你的帖子要么石沉大海,要么干脆无法通过审核。
好在这些天来你对事情真相有了些眉目。该死,尽管你不愿承认,但接受了"超自然事件"这一假设后,便能顺利成章地推理出很多东西来:掌权者有些希望保守的秘密,为了让所有人都被蒙在鼓里,一方面需要封住知情者的嘴,另一方面也需要基层的力量,否则很难掩人耳目地行动。而你自己大概是知情者中最底层的,唯一的用处便是差遣那些麻瓜。你想起小时候看过的小说,一群聪明人在幕后保护世界,让大众形成地球很安全的假象,这太俗套了。
你被自己的想法吓住了,冲动之下你注销了昨天夜里注册的阴谋论论坛账号,但是又立刻反悔了。深陷内耗中你崩溃了,没多想什么,你径直冲出了门。
超自然,超自然。既然我们的世界真的存在超自然的事物,既然我已经半步迈进了超自然的门槛,那么我所见的世界,是否会有所不同?多年后你定会因自己曾产生过这样的想法而发笑,但在今夜,你怀着这样幼稚的想法,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跑了几个小时。你多想向随便某个路人咆哮,告诉他他已经被骗了大半辈子,告诉他外星人是真的,蜥蜴人是真的,大脚怪说不定也是真的,你多想——
——但你做不到。
意料之中的,最终你也没能发现什么灵异事件。你冷静下来,沮丧地回到了家中。超自然的大门选择暂且对你紧闭,而你选择先睡觉。
让明益超市于今日下午13:00前关门。
盯着纸条上的新任务,你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明益超市。你对那里再熟悉不过了,自从上初中后搬到那附近,明益超市就成了你玩耍时最常去的地方,高中时更是趁他家装修时发现了一处隐秘的藏身处,除了老板与你,没有人会知晓。
事不宜迟,你向下级发派完任务后便立马出发。刚走两三步后你又退回到房间,抓起放在桌上的纸条,揣进衣兜里再跑了出去。
商家一早就把提早打烊的通知摆在了门口,你坐在街对面不远处的快餐店内盯着进进出出的顾客,似乎也没看见什么可疑的人。你望了望快餐店里的时钟,还差半小时就关门了,你准备动身。好在现在人们不容易注意到你,你很轻松地便躲过了店员的视线,穿过储物间,来到那处你再熟悉不过的藏身点,钻了进去,便开始了焦急的等待。
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店内的灯被关上了。半小时过去了,响起了锁门的声音,此后没有一点动静。你从衣兜里拿出纸条看了一眼,上面空无一物,看来没被他们发现。一个小时过去了,你按耐不住,伸出头向外望了一眼,储物间的门缝底下依旧是一片黑暗,你脱下鞋走在地板上,来到门前,右手握上了门把手,颤抖着将其拧开。
外面仍旧是黑暗,除冰柜的嗡鸣声外没有任何声音。你开始沿着货架检查,行走的过程中你放松了警惕,脚步也变得急促了起来,这是你犯的第一个错误,因此在穿行的过程中你没能看见远处的一双眼睛,直到越过了食品区,才过晚地注意到地板上的痕迹。
那是一个法阵样的图案,绘满了你能想象到的最亵渎的符号,正中央摆放着一只音叉。而在其上方是一双眼睛,一双非人的眼睛,悬浮在空中,在你看清它之前便已盯上了你。你刚想转身逃走,一阵黑雾向你袭来,将你撞到了货架上,远处的眼睛渐渐淡去,音叉开始剧烈震动,与你的大脑一起共鸣,忍着痛意你强行起身,震动不止的音叉在你眼前爆炸,法阵更是开始塌陷。可你没时间管那么多,连鞋子也没能穿好就往店后方跑,从窗台上跳下去后瘸着脚一路跑回了家。
你是在两三天后才开始做噩梦的,梦中只有一颗漆黑的蛋,在你面前逐渐开裂,每次起床后便伴随着头疼。一开始仅仅是冰激凌式的疼痛,几天后便加剧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有了先前的经历,你不再怀疑灵异事件的真实性,而是立刻开始找寻资料。然而网络上给你推荐的都是巫医或阴谋论者的偏方,医院和图书馆也没能起到实质性作用。
无奈之中你想起了老吴。老吴住在市中心的老城区,下班后你费了一番功夫,才终于问到具体的住址。沿着积满灰尘的狭窄楼梯走上六楼,你敲响了他家的门。
熟悉的脚步声渐渐响起,门被打开了。门后的老人仿佛比你上次见他老了十几岁,原本寥寥几根的白发已经遍布了大半个脑袋,更令你担心的是他眼中的困惑,那是比死亡更令人绝望的神情。那是遗忘。
"你好……您是?"
"老吴,我小秦啊。我上个月继任您工作的,您忘了吗?"
"工作?我……我退休五年了啊……小秦……您找错人家了吧。"
老吴的眼神如同在看着一个陌生人,你仿佛受了重击般愣在原地。看着逐渐合上的门,恐慌与绝望再一次捕获了你。你原以为有老吴在,你还拥有最后一个能理解你的人,但没想到他们能做到这一步——将人的记忆删去。一旦你从这一职位上退下,等待着你的只会是更可怕的事物。恐惧之中你想起衣兜中的纸条,只见上面写着:
到龙升大道。
这是给你的讯息,毫无疑问。看见如此直截了当的信息,好奇心暂且压过了恐惧,你知道自己该立刻赶到那里。
龙升大道是今天被封的路段,凭借你的证件你很轻松便进入了挡板之后。平时车水马龙的街道此时空无一物,你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太阳落山,你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完了这条路的一半。四下依旧无人,此刻你却开始耳鸣,伴随着耳鸣的是每天清晨都会出现的头痛,习惯于此的你希望能忍住痛意,却感觉大脑已经要爆裂开来,双腿不受控制地跪倒在地上。
勉强抬起头的你看见了那颗蛋,正处在街道的正中央,漆黑的蛋壳上爬满了裂痕,一只尖利的鸟嘴将其捅破,黑色的头骨从中探出。逐渐扩张的身躯撑破了剩下的蛋壳,钻出来的惊惧生物你这辈子都不会遗忘:一具巨型鸟类骨架,黑色的骨骼上滴落如沥青般粘稠的液体,细长的三对前肢抓住柏油路面,蛇尾似的脊椎在地面拖行,整体有三四米高。这样一头怪物朝你快速爬来,已经忘记了躲闪的你闭上眼睛,想着自己大概要终结在这里了,因此没注意到从后方一路冲过来的卡车。那怪物直接被撞得飞了出去,越过你所在的位置,倒在了十几米开外。
怪物勉强爬了起来,还没来得及把自己断裂的脊椎拼上,几发子弹立刻赶到,正中它丑陋的头颅。子弹所在处逐渐出现几个法阵,它正在自愈的骨骼瞬间瓦解,巨大的鸟嘴也倒在了地面上。你回头,看到从卡车上走下来一个人,手里拿着很显然被魔改过的猎枪,旁边的卡车前端已经变形。他回到车旁,把车顶掀起,里面是一台你完全不认识的装置,上面印着三个箭头的标志。按下几个按钮后,前方怪物的尸体也渐渐消失,最终缩小变成一颗漆黑的蛋,只是比先前小上许多。他上前捡起那颗蛋,回到车边,从副驾驶上拿出一根装着浅黄色溶液的试管,把蛋扔了进去,看着它在其中逐渐溶解,他自顾自地讲解起来。
"雷击木细胞培养液,对三级灵体来说就如同强酸。"
随着那颗蛋的消解,你的头疼渐渐消失。他转身望向你:"你就是新的传令员吧。"
"传令……员?"
"至少我们都是这样叫的。那天在明益超市的是你吗,你破坏了收容措施啊。原本在那里就能把它收容,结果它寄生在你身上,拖了这么久之后都物质化了。"
"对不起……"
眼看男人回过头准备上车,你想要起身,却因四肢无力而再次倒下来。向前爬了几步后,你朝着他大喊,把一个月以来的疑问通过哀嚎问了出来: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让我当……传令员?"
"抱歉,我知道很难接受,但这是上级根据前任传令员的汇报选出来的。"
"为什么……所有人都避开我……为什么……当我谈到超自然事件时,他们都离我而去?"
"密保模因。"他轻叹一口气,"基金会必须维持帷幕存在,对你们这样的雇员来说,密保模因是个经济的选择,它能带来轻微的感知过滤效应。"
"我已经是你们的雇员吗?那……为什么不允许我知道更多?我足够能干,我能够协助你们完成这一切。"
"抱歉……但是不行。特殊时期。我们需要传令员,我们需要你。"
"我很孤独。"你啜泣着。
"我知道。我们都是这样。我曾拯救半个城市的人,但他们不会记住我,这便是我们的宿命。我们在黑夜中死去,好让他们在阳光下生活。"
你抬头看着眼前的男人,在他身后运作的装置泛起微弱的蓝光,将他的影子映射在了路面,你心中的一部分坚定了起来。他对你伸出手,"纵使孤独,这也是我们的责任。我们是SCP基金会。"
你上前抓住了他的手。